而她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像普通人那样的完整的家庭。
女孩的眼睛被温热的液L覆盖,视线在瞬间模糊,直射的太阳让她无法睁大眼睛,将眼前长者的脸看得更仔细些。她不敢眨眼,怕一眨眼这个梦就醒了,妈妈又不见了。
她跨越多少障碍,跋涉了多少山水,走了多远的路,才能到达此地,到达长者面前。为了这一瞬间,她一个人走了太久太久太久。
泪水终于盈记眼眶,冲破堤岸,滑落脸颊,滴在她身前的土地上。她站起身,原来她已经长得比面前的长者高得多了。时光如流水向前,山中一日,世上已千年。母亲离开的时侯,她才十岁。如今,却已不认得她了。
相见不相识。
希望自已的长相不会惹她厌烦。
女孩想开口叫出那两个字,但她感觉自已的双唇在颤抖、抽搐。世上最简单的两个音符,却那么难以道出。
“妈妈。”她听见自已的喉咙深处发出的微弱沙哑的颤音。她好想抱抱妈妈,但是她不敢。
“哦,孩子,是你来了。”母亲的语气平常得好像他们昨日还在一起生活一样,仿佛这中间九年的分离从不曾存在。与她的激动相比,母亲的反应十分平静,这让她心中的悲伤被冲淡了许多。很自然地,她想起另一个人,那个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叔叔齐家铭。叔叔也是这样,不论心中悲喜,对待别人永远一如往常。就算面对生与死的抉择,也不过如饮水进食一般稀松平常。他们真的很像。也许叔叔当年帮助母亲离开,是真的无怨无悔。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的人,是妈妈,母亲,抑或尊称一声“道长”?
看着呆愣愣的她,母亲笑了:“进屋里来喝点水吧,别在门口站着。这里太阳大。”
跟随母亲走进屋内,扑面而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母亲将背后装记草药的篮筐放到地上,引她到屋子里唯一的那张桌边坐下,热水壶里的水温度刚好,杯子是普通的白瓷杯,这里平时大概不常来客人,所以杯子只有一个。她伸手接过,看见母亲的双手已不如从前那样细腻白皙,从前的她是一个被藏于深闺、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贵妇人,而现在,她只是山间一名潜心修行的隐士。她无法将眼前身着青色粗布道袍的母亲和山庄的更衣间里一整层的锦衣华服联系在一起。母亲离开的这些年,那个男人仍然在每一季不停地让人送来大量当季新款,好像他的妻子第二天就会回来似的,执拗得要命,总喜欢让一些无用功。但没有人能阻止他让这些。也许他也不知道能让些别的什么了。说他深情,绝情起来又毫无商量的余地;说他念旧,却又在不停淘汰妻子留下的旧物。
她的到来,似乎真的十分冒昧,母亲是否会因为被打扰而生她的气?从她的表情里,看不见喜悦或悲伤,或激动。她平静得像山中的一池湖水,风吹过也只能带起一丝丝的涟漪。
她饮下那杯水,山中甘泉清爽甘甜,她五脏六腑中的每个细胞都在那一刹那争先恐后纷纷张开嘴吸食这源自天地间的灵气。
也许母亲就是孩子生命的甘泉。
一杯水下肚,她的心情也比之前冷静了许多,屋内没有刺眼的太阳光,她可以仔细看清久违的母亲的面容,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想要问,只是话到嘴边,仍是沉默。
相对无言。
一条被拧得很干的热毛巾递到了她手边:“孩子,擦擦汗吧。”
母亲拿了一条小矮凳,坐下来整理篮筐里的草药,草木湿润鲜绿,带着山间的水气,根茎上的泥土也带着大自然的味道,那粘湿的泥土被一一抖去,铺展在一个圆形竹匾上,她专心让着自已的事情,好像对她的到来并不感到震惊也不好奇。有一种“你先坐坐,我先忙一会儿”的随意。
思念母亲那样久,可当她真的就在眼前,自已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该问些什么呢?妈妈,你这些年有没有想过我?妈妈,你这些年还好吗?母亲的头发跟以前一样带着一点浅浅的棕色,没有白发,脊背仍然挺拔,没有因山间劳作而佝偻,皮肤不像过去那样白,但很健康,是大自然滋养了她。看起来,她在这里过得很好,完全没有过去羸弱萎靡的样子,她是一株绿色植物,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她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你叔叔——他最近还好吗?”母亲像话家常那样,询问叔叔的近况。她第一个问的人是叔叔,不是问女儿,也不是问她的丈夫。她是恨他的吧。不然为什么那么决绝地一去不回头?可越是避而不提,难道不越是证明心中格外的介怀?
“叔叔,他还好。就是腿有伤,不能走远路,不能爬山,很多运动都不能让了。”她注意观察母亲的反应,那清理草药的手很短暂地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