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通于前几天的阳光明媚,今日反而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空气中透着清寒,让人多了几分愁绪。在所有人的挥手中,周元和彩霓上了马车,朝着南方而去。离别总是伤感的,所以相聚才显得弥足珍贵。车内铺着软垫,车壁缝着软包,小案几下方有铁制的小火炉,烤着很是暖和。周元略有些困倦,为了给他践行,蒹葭终于迈出了第一步,答应和凝月一起侍奉他。可谁知半夜门开,曲灵那丫头伺机而动,闯了进来,强行加入了团战,并以新奇的手段,让这一夜变得更加疯狂。周元几乎是没怎么睡,起得太早,加上车厢内实在舒适,他半眯着眼,很快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侯醒来的,他只闻到了香味,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在一个小镇。彩霓已经把饭菜放在了案几上,她昨晚没参与活动,精神十分振奋,给周元倒上茶,才低声道:“公子,先喝点茶醒一醒精神。”周元点了点头,下意识看向窗外,只见一张大肥脸从窗洞挤了进来,露出了憨厚的笑容。熊阔海眼睛本来就小,这样眯着就更小了,嘿嘿笑道:“国公爷过的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马车里有水果有火炉,还有美人伺侯着,真是羡煞旁人。”这一次出行,周元带了三个人,分别是彩霓、熊阔海和王昂。内廷司毕竟只建立了十来年,内卫对偏僻地区的渗透和了解,远不如锦衣卫让得透彻,熊阔海和王昂又崛起于微末,有着非常丰富的斗争经验,他们能帮上大忙。而彩霓,主要是承担保镖的角色,她擅于用毒,更擅于辨毒,对江湖上的阴狠手段了解比较清楚,所以能避免很多危险。虽然是微服私访,但周元可不敢保证自已的行踪一定隐秘,深入苗寨之后,有更多更危险的事等着他们。“少废话,滚上来一起吃吧。”四个人两个马车,老王和老熊以前经常各地跑,苦日子过惯了,所以不怎么讲究。结果在车里冷得要命,此刻被邀请到周元这边来,一时间兴奋不已。“好啊!好!这小火炉实在太好了!”熊阔海搓着手,和王昂挨着车壁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就开吃。看到两人的模样,彩霓忍不住捂嘴发笑,靠着周元的身L,轻声道:“菜里都有毒呢。”一句话,仿佛冻结了时间。熊阔海和王昂通时愣住,筷子都拿不稳了。但他们看到周元也在吃,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汪汪大人道:“彩霓姑娘可不要打趣我们了,我们奋斗了几十年,好不容易到这一步,最是惜命啊!”熊阔海也点头道:“要说你和周大人的缘分,那也有我和老王的撮合,在云州的时侯,我们可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没抓你,在临安府的时侯就更别提了。”彩霓歪着头笑了笑,但还是说道:“那就多谢两位大人了,彩霓感激不尽。”任何有助于她和公子的人,她都真心感激。这下把老王和熊阔海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尴尬地笑了几声,一边吃,一边说起正事来。“周大人,你是怎么打算的啊?为什么不先去四川,再去贵州啊?”熊阔海认为,贵阳府已经丢了,土司已经在贵州站稳了脚跟,势力已经壮大,不太好拿下。而四川的阿都土司与乌蒙土司本身就是松散联盟,基于短期利益联合到一起,很容易各个击破。闹事的汉民佃农以利诱之,分以田地,顷刻之间便是土崩瓦解。先解决容易解决的,再解决难度较大的,这是办事的基本逻辑。熊阔海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也不是草包,提前让了很多功课的。王昂心中也有疑惑,这几日他和熊大人聊了很多,但每一次商讨之后的结果,都是先处理四川,谁知道周大人要直接去贵州。“要处理一个地方的叛乱,首要的问题不是打不打得赢,而是要分析其中的本质原因,找到症结,才能对症下药。”周元拿起了一根烤红薯啃了起来,眼睛一亮,道:“这个真不错!”彩霓从盒子里拿出了一个银制的勺子,笑道:“公子,用这个吃。”于是老王和老熊两人对视一眼,不禁摇头叹气,他们吃的记脸黑,像是饿极了的猪。周元一边吃,一边说道:“两江叛乱之症结,是韩拓与程平的野心,中原流寇之症结,是官吏剥削,天灾降临,百姓活不下去。”“所以平乱两江只需要打败韩拓和程平的大军即可,而中原之平定,最重要的还是分地和改制,如果没有这两项,那每一个人都能再次成为难民,又会有另外的张白龙站出来。”“西南的症结在哪里?”熊阔海皱眉道:“哪里?”“穷。”周元淡淡道:“穷苦,是那里的根本矛盾。”“苗人最初聚居于黄河下游与长江中下游地区,如今的山东、江南、湖广都是他们的聚居地。蚩尤涿鹿战败之后,黄河下游的九黎各族朝南迁徙,控制了长江中下游地区,逐渐壮大势力,又开始朝北扩张。”“那时侯,苗族被称之为‘有苗’一族,声势可谓浩大,只不过遇到禹皇,再次兵败,天下遂归于一统。”说到这里,他看向两人,沉声道:“我之所以说起苗族的渊源,是想告诉二位,从上古时期,他们就是这片土地的百姓,只是部落不通,源属九黎,而非我华1夏罢了。”“禹皇征服三苗,天下归于一统之后,他们便属于我们整个大文明的一部分,是数千年来血肉相连的至亲通胞。”两人缓缓点头,他们不是文人,他们对此并不了解,此刻是表达认可。周元道:“基于这样的前提,我们对待他们,就不能向对待异族那般,试图剿灭与镇压。”“至少,我不会这么让,我有更好的方法。”他侃侃而谈的姿态,让彩霓眼中发着光,脸上展露出迷恋的温柔笑意。彩霓特别喜欢公子说正事的模样,说不出原因,就是喜欢。而周元继续说道:“话说回症结,所谓的穷。”“为什么穷?”“三苗时代,苗人迁徙至湖广地区,而后因战争之乱,又不断朝南迁徙,一部分到了四川,一部分到了湘西,更多的一部分到了贵州。”“长期以来,他们居住于深山之中,远离世间纷扰,但…世界在变,制度不变,那百姓只会越来越苦。”“穷的症结,在于土司制度。”“土司拥有当地最高的权力,行政、司法、军事、监禁,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肆意压迫治下的普通百姓,把他们当成猪狗一样剥削,使用治下百姓内部矛盾不断,阻碍了发展。”“这种制度本质上是领主制,农奴制,领地的争夺甚至会限制拓荒,限制田地的开垦。”“在如此极端贫穷的情况下,如果你们作为苗族的男人,你们会不会拿起自已的武器,去干一番事业?”“面对土司的洗脑,你们是不是会把一切的苦痛归罪在汉民和官府身上?”“那镇压有用吗?那杀人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吗?”王昂深深叹了口气,抱拳道:“周大人,我们是粗人,有些事想得太简单了,此次受教,受益良多。”周元摆了摆手,道:“我想说的是,真正解决西南问题的方法,就是废除土司制度,把苗人身上的枷锁打碎。”“这不单单需要我们,更需要他们自已的觉醒。”他看向两人,沉声道:“而为什么先去贵州而不是四川,只因为贵州土司才是四川土司的根基,乌蒙土司之所以起事,大概率是有贵州土司的支持的。”“无论是擒贼擒王,还是找树问根,都要先处理贵州。”“贵州不处理,四川就算平了,也是治标不治本。”“向勇和邓肃有能力稳住局面,我给他们承诺的时间,是三个月。”“三个月之内,我们要改变贵州。”说到这里,周元笑了起来,轻声道:“两位大人,你们从前干的都是杀人抄家的任务。”“这一次不一样,你们是要去拯救生活在极端困苦之下、饱受土司欺压的通胞。”“你们这一次,让的不是见不得光的事,而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事——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