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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三章 旧黄历(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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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跻身飞升境,成为天下第一人,期间她还亲手斩杀一尊高位神灵。    一场中土文庙议事,对蛮荒天下说打就打了。    阿良带着一位飞升境修士深入腹地,之后左右仗剑远游驰援阿良。    陈平安带着四位剑修,在前不久离开剑气长城。    老大剑仙期间只说了两句话。    "可惜白也终究不是剑修,不然来了这边,可以教他几手合适剑术。"    "宁丫头半点不让人意外。"    陈清都再问了两个问题。    "左右如今有无跻身十四境"    魏晋摇摇头,解释说左先生想法太大,原本有机会跻身十四境,却因为追求一条更广阔的剑道,耽搁了破境。    陈清都的最后那个问题,"文庙和托月山对峙议事,是小夫子说要打的"    魏晋笑道:"不是礼圣,是陈平安率先开口,说打就打。"    陈清都点点头,脸上有些笑意。    小子不孬。    很像自己。    老人从不觉得一个人的朝气勃勃,只是那种一年到头的言语欢快,行事跳脱。    而是在人生的每一个关隘那边,独独在苦难之际,年轻人反而能够眉眼飞扬,意气风发。    做出最意外的事,递出最快的剑,与这方天地说出最有分量的言语。    平时一贯寡言者,偶尔放声,要教旁人不听也得听。    陈清都收起思绪,视线偏移几分,望向曹峻,笑问道:"这位年纪不小的剑仙,姓甚名甚,来自何方"    相对于陈平安、宁姚和魏晋这几位剑气长城的自家剑修来说,外乡人曹峻的百多岁,确实算年纪不小了。    曹峻抱拳说道:"晚辈曹峻,祖籍在宝瓶洲骊珠洞天,与隐官祖宅就在一条巷子,只是晚辈出生在南婆娑洲,老祖曹峻,负责看守那座镇海楼。"    曹峻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多说一句,"晚辈其实才一百四十岁。"    本想添上一句,如果不是早年被左右打碎剑心,早就跻身上五境了,说不定还有希望跟风雪庙大剑仙一个境界。    只是想到在这位老大剑仙这边,好像仙人境剑修也没什么值得称道,就将这句话咽回肚子。    陈清都嗯了一声,点点头,"那跟左右的岁数、境界都差不多,后生可畏。"    魏晋忍住笑。    曹峻只觉得被黄泥巴糊了一脸,又不敢与老大剑仙顶嘴什么,憋得难受至极。    他算是彻底领教剑气长城的风土人情了,剑气长城当得起"剑仙"二字的剑修,一个比一个性格鲜明。    宁姚的不苟言笑,万事不上心。    陆芝好像对剑气长城以外的人,她见谁都想砍上几剑。    齐廷济的年轻人下辈子注意点,老剑仙用最和善的表情,说着最狠辣的言语。    再就是这位老大剑仙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就连魏晋这个一向持身正派的风雪庙大剑仙,都有了一句"你进不去避暑行宫"。陈清都望向城头之外,突然轻声道:"要走就走吧,这里没什么可眷念的,身为纯粹剑修,生前出剑,必须有个阵营讲究,可既然人都死了,只留下这点剑意,还有个屁的    敌我之分。"    魏晋神色自若,转过身,面朝城头以南。    在这一刻,魏晋剑心愈发澄澈通明,与已故剑修宗垣,遥遥抱拳礼敬。    大不了以后战场相见,再与宗垣前辈的那些剑意继承者分出剑道高低,一决生死。    陈清都笑着点头,"宗垣就是宗垣。"    千秋风骨仍凛然。    原来一直对魏晋不曾亲近的几缕剑意,刹那之间,在空中凝出四条剑光长虹,最终在风雪庙剑仙身边缓缓流转,萦绕不去。    这就意味着魏晋从此在剑道一途,就属于宗垣一脉了。    没有任何师徒传承的繁文缛节,没有什么祖师堂敬香拜挂像。    魏晋心声问道:"敢问老大剑仙,万年之前的那个存在,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    陈清都犹豫了一下,老人有些神色复杂,最终还是摇摇头,"曾经见过两次,没什么可说的。"    登天一役,五至高之外,只说远古十二高位神灵,大半都已陨落在那场改天换地的惨烈战事之中。    此外,要么远离旧天庭遗址,在天外沦为孤魂野鬼。    要么坠落在未知的人间大地,长久酣眠,形骸沉睡。    看管其中一座飞升台的青童天君,作为最早的人族成神者之一,曾经司职接引男子地仙飞升。    蛰伏于五彩天下的那位,早年在人族登天一役中受了重创,曾是披甲者麾下。    从天外降临在桐叶洲的那尊神灵,跨海远渡宝瓶洲,登岸之时,被崔瀺和齐静春联手,曾经被命名为"回响者"。    赊月继承了一部分神位,她不单单是月宫种那么简单,相对是最有希望跻身那个"明月前身"的高位存在。    打杀了这些高位神灵,于人间利弊皆有,好处是少了个战力惊人的人族死敌,坏处就是会空出神位,周密登天后,自然就可以塑造出一位补缺的崭新神灵。在万年之前,这些高位神灵,可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只是万年之后,一方面是天道崩塌,就像一位十四境大修士,失去了绝大部分的攻伐手段,再就是天地间那座无形    的文字囚笼,对神灵禁锢极大。    文海周密,曾经自创文字,已经在蛮荒天下流传数千年之久。    就是为了让新旧神灵,重返人间之时,都可以尽量脱离礼圣制定出来的那座文字囚牢。    不出意外,眼前这座蛮荒天下,就是新天庭众多神灵在人间落脚的渡口了。    远古神灵的唯一言语,其实类似如今修道之人的所谓心声,只是类似,而并非全是。    方才被陈清都一剑斩碎金身的高位神灵,名为"行刑者",曾是持剑者麾下,天下妖族,尤其是受罚真龙,吃苦极多。    不过神性不全,应该长久沉睡之时,加上早就被托月山剥离出了一部分残余的本命神通,雪上加霜,当然,只是不比当年那么擅长打架,绝对不意味着好杀。    而那个被托月山当做杀手锏之一,专门用来针对阿良和左右的高位神灵,大概是那尊名为"寤寐者"的存在了。    本命神通之一,是囚禁梦魇中。老话说夜长梦多,还是后世化外天魔万千的一部分根源所在。    还有那拥有一门"止语"神通的"无言者",又名"心声者"。    以及造就出众多日月、无数山河秘境的"复刻者",又名"想象者"和"铸造者"。    当然这些古老神灵称呼的命名,都是登天一役结束后的说法。    不被文字记载,就像一部老黄历的最前边,专门为这些古老存在,留下空白一页。    人生在世,好像孩子什么都好奇,年轻人什么都知道,中年人什么都怀疑,老人什么都认命。    至于好人不好人的,人心各有一杆秤,很难说谁一定是好人。    只是希望以后人间千年万年,不要无视那些沉默者的付出。    一个孩子年纪太小,做不了更多。    其实一个年纪大了的老人,也未必能够多做什么。    陈清都揉了揉下巴,举目远眺蛮荒天下。    差不多还能递出一剑。    与谁问剑    砍谁好呢。    那个重返蛮荒天下的白泽    白泽与小夫子关系不错,跟我陈清都可不熟。    ————    白泽与绯妃行走在一条曳落河支流的干涸河床之畔。    绯妃察觉到了剑气长城遗址那边的一丝异象,惊心动魄,轻声问道:"白先生,那个老不死其实……没死"白泽说道:"不能因为陈平安合道半座剑气长城,就忘记老大剑仙合道整座剑气长城。当初周密登上城头,除了收网,也想确定此事。既然周密没有动手,要么是毫无察觉    ,连他都被蒙骗过去了,不然就是觉得在那边挨老大剑仙倾力一剑,划不来,就有了别的长远打算。"    文海周密,曾以十四境大修士陆法言的皮相姿态,也就是旧王座大妖切韵和斐然的师尊,游历一趟剑气长城,还与陈平安有过一番闲聊。    白泽突然笑着提醒道:"对老大剑仙还是要敬重些的。"    绯妃发现哪怕陈清都现身,白泽的注意力,还是在托月山那边,这就十分古怪了。    那座托月山,如今就是个只留下元凶支撑的空架子,已经影响不了太多蛮荒天下的天时气运。    退一万步说,就算被陈平安那个疯子,成功开山,恐怕还不如那轮明月被宁姚他们仗剑飞升再斩落,来得影响深远。    绯妃。show-app2{width:100%;clear:both;display:block;margin:0010px0;border-radius:3px3px;border:1pxsolidf2f2f2;}。show-app2-content{float:left;width:70%;background:dff0d9;font-size:14px;padding:10px0px;color:3d783f;border-radius:3px003px;line-height:22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cover{float:left;margin:0px10px;height:40px;width:40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float:left;}。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p{margin:0;}@media(max-width:768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show-pc{display:none;}}。show-app2-contentimg{width:36px;height:36px;border-radius:50%;}。show-app2-button{background:44a048;border-radius:03px3px0;float:left;width:30%;text-align:center;padding:10px0px;color:fefefe;font-size:14px;position:relative;line-height:22px;}。show-app2-button:after{content:"";width:8px;height:8px;border-radius:50%;background:ff6666;position:absolute;top:3px;right:3px;}bsp;绯妃也不藏掖,与白泽直截了当问道:"白先生,你是在担心那个大祖首徒的安危"    白泽点点头。    这次重返家乡,白泽会叫醒一小撮妖族的长久冬眠者,然后会与它们立下一个约定,跟随在自己身边。    至于其中肯定有那桀骜难驯之辈,那就真身连同它们的真名,继续一同沉睡个数千年好了。    离乡万年,白泽唯一谈得上对家乡有所牵挂的存在,本就屈指可数,尤其是至今还在世者,就只剩下那个托月山大祖的开山大弟子了。    元凶当然只是这位蛮荒老祖首徒的化名,其实它的真名,寓意极美,元吉。    既是黄裳元吉,又是祚灵主以元吉的那个"元吉"。    万年之前,经过那场内讧之后的河畔议事,天上天下都已尘埃落定。    原先按照约定,剑修和兵家原本都可以占据一座天下,兵家初祖甚至可以立教称祖。    只是那位野心勃勃的兵家初祖,与陈清都、龙君观照之外的一大拨剑修,再加上一部分蠢蠢欲动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妖,三者最终落败。    后来就是妖族分到了如今的蛮荒天下。    蛮荒大祖带着一个孩子在那座天下落脚后,开始登山,正是后世的托月山。    当时与这对师徒同行之人,其实还有白泽。    临近山巅,老修士停下脚步,笑道:"白泽,你学问大,不如帮忙给这个孩子取个名字吧,记得讨个好兆头。"    白泽低头望向那个眼神明亮的孩子,想了想,微笑道:"就叫元吉"    那会儿刚刚炼形成功的妖族孩子,总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学问最大的白泽。    "那个小夫子,打架本事真有那么大吗那怎么不叫大夫子呢"    "你叫白泽,是因为姓白名泽吗为什么谁都喜欢喊你一声‘先生’呢,师父说是出生早、年龄大的意思,那么师父呢,又是什么意思,真是传道之人既为父又为师吗"    "我们分得了这块天下,听说好像是地盘最大唉,是因为我们立功最大吗"    在登山途中,耐心极好的白泽,一一为那个孩子解惑。    走上山顶,蛮荒大祖放眼四周,最后笑道:"白泽,这座山头还没个名字,能者多劳,你干脆一并命名了"    光阴元在水,月落不离天。    白泽就给脚下高山,取了托月山那个名字。    最后白泽摸着孩子的脑袋,笑道:"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以后各自修行,有机会再叙旧。"    白泽从托月山那边收回视线。    绯妃开口问道:"白先生这次会站在我们这边,对吧"    白泽点头。    ————    一只大白鹅,从落魄山赶来铁匠铺子,在空中手脚拨水而来,一个站定,振衣抖袖噼啪响。    吵得坐在竹椅上打瞌睡的刘羡阳立即睁开眼。檐下摆着三张椅子,刚好空着一张用来待客,崔东山一个拧转身形,脚尖一点,身体后仰,倒飞出去,一屁股刚好坐在位置居中的那张竹椅上,连人带椅子挪到刘羡阳身    边。    然后心有灵犀的两人,各自抬起邻近一肘,双方磕碰动作,眼花缭乱。    "刘大哥!"    "崔老弟!"    坐在最边上竹椅的一个棉衣圆脸姑娘,翻了个白眼。    双方的称呼,竟然还都带点颤音。    崔东山抹了把嘴,伸长脖子望向龙须河那边,"刘大哥,有么有老鸭笋干煲!"    刘羡阳嘿嘿一笑,搓手道:"有没有,我说了又不作数的。"    余倩月转头瞪眼,怒视那个痴心妄想的白衣少年。    刘羡阳立即心领神会,笑哈哈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崔老弟见谅个。"    然后刘羡阳好奇问道:"有正事要商量"崔东山挥了挥袖子,"没呢,就是来这边散散心,山上瓜子不多了,这不就得了右护法的一道法旨,让我下山帮忙买些,嘿,按照小米粒的报价,说不定我还能挣个几钱银    子。"    刘羡阳气笑道:"小米粒的银子你也好意思黑下来"    崔东山笑道:"你这就不懂了吧,是右护法故意打赏给我的一笔跑山费呢。"    刘羡阳点点头,说了句小米粒的口头禅,"机灵得很,精明着呢。"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没来由感慨一句,"都属于劫后余生的好时节了。"    如果先生还在家乡,不曾再次远游,那就更好了。    刘羡阳嗯了一声,知道缘由,却没有多说什么。他主要还是怕吓着那个假装不在意、竖起耳朵认真听的圆脸姑娘。    崔东山是说那个老王八蛋和齐静春,曾经在赌火神阮秀身上的那份人性,她会不会留下一丝一毫,还会不会稍稍眷念人间。    不然就会于天下长日至极的五月丙午日中之时,大报祭天而主日,配以月。    陈平安,刘羡阳,宋搬柴,被丢到这边的赊月,再加上异常丰沛的龙州水运,本来都是被阮秀拿来炼镜开天之物。    三人一妖族,或魂魄或气运或皮囊,反正不管是什么,皆被炼为一镜,作为火神升举登天的台阶。    刘羡阳曾经半开玩笑,说是李柳,替他们几个挡了一灾。因为李柳那份水神的大道神性,都被阮秀"吃掉"了。    刘羡阳说道:"其实不算赌,好像笃定她不会如此作为。"    崔东山点头道:"就是不知道齐静春,最后跟她说了什么。想不通,猜不到。"    确实不是在赌什么,而是一种对人性的相信。    刘羡阳遥遥看了眼那座横跨龙须河的万年桥,一脸无所谓,笑道:"那就什么都别多想,过日子嘛,还真就有很多事情,只能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崔东山递过去一捧瓜子,手掌倾斜,倒了一半给刘羡阳,"果然还是刘大哥最洒脱潇洒。"    刘羡阳嗑着瓜子,给崔东山一脚踩中脚背,刘羡阳立即转过头,扬起手掌,"余姑娘"    赊月板着脸摇摇头。    不过她的心情好点了。    崔东山吐着瓜子壳,感叹道:"我那大师姐的心境,愁,估计还是得先生出马,才能捋顺了。"    当年裴钱第一次远游归来,身上带着那种名叫五毒饼的外乡糕点,之后在隋右边那边,双方差点没打起来。    因为裴钱曾经在金甲洲一处乡野村头,看到了一块禁制碑。    碑文只有一句话:禁止溺杀女婴、及五月初五日出生男婴。    为何要树立起这样的禁制碑,当然是因为这类犯禁之事太多,地方官府才需要专门立碑制止这类惨事。    重男轻女,舍弃女婴,偷偷溺杀水中。五月初五这天诞生的男婴,是不祥之兆,能够带来灾殃。    陈平安的生日,恰好就是五月初五,不光是在小镇这边,其实在整个浩然天下,在这一天出生的孩子,尤其是男婴,都会不受待见。    崔东山嗑完瓜子,拍拍手,笑容灿烂道:"为了先生,我得与你道声谢,至于情意嘛,都在瓜子里了!"    刘羡阳笑道:"瓜子年年有余,越磕越有,不错不错。"    崔东山伸长双腿,慵懒靠着椅背,"富贵可不用尽,余点就是积福。贫贱不可自欺,敬己就是敬天。"    "第一次作揖,第一次抱拳,第一次穿靴子、别发簪,第一次自称先生。"    "一想到先生做这些,我这个当学生的,就忍不住想笑。"刘羡阳嗑着瓜子,听着大白鹅的言语,点头道:"好人有晚福,吉人自有天相。按照我们这边的老话说,就是谁家门前都会有一两阵苦风吹过,来得越早越好,然后熬过去,就可以安安心心享福了。不然等到老得跳墙都不高了,再来阵苦风,躲不过,更熬不住。再说了,越是吃过百家饭的,就越知道天底下什么饭都可以吃,唯独不能吃子    孙饭,所以我们这边才有那个‘余着’的说法嘛。"    崔东山站起身,笑道:"走了,不耽误刘大哥忙正事。"    刘羡阳摆摆手。    崔东山离开之前,嬉皮笑脸撂下一句,"有些事情,最好是成亲拜堂之后再做,比较名正言顺,只是干柴烈火,天雷勾动地火,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刘羡阳笑容尴尬。    赊月笑呵呵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在大白鹅滚蛋之后。    刘羡阳也就没有继续打瞌睡梦中练剑,跟一旁的余姑娘说了些旧事。    说小镇这边有个乡俗,问夜饭,梦夜饭,因为按照小镇乡音,"问"与"梦"谐音。就是在大年三十夜这天,家家户户吃过了年夜饭,老人们就会留在家中开门待客,守着火炉,桌上摆满了佐酒菜碟,青壮男子们相互串门,上桌喝酒,关系好,就多喝几杯,关系平平,喝过一杯就换地方,孩子们更热闹,一个个换上新衣裳后,往往是成群结队,走门串户,人人斜背一只棉布挎包,往里边装那瓜果糕点,瓜子花生甘蔗等    等,装满了就立即跑回家一趟。    赊月问道:"是整个龙州的风俗"    浩然天下九洲山下,差不多都有守夜的习惯,这个赊月当然知道,只是问夜饭一事,是她第一回听说。    在她来到这边的几年里,至多只是在腊月里,跟着刘羡阳去红烛镇那边赶过几次集,置办些年货。    刘羡阳摇摇头,"就只是我们小镇独有的,这些年搬去州城郡城的人越来越多,这个风俗就越来越淡了,估计最多再过个二三十年,就彻底没这讲究了吧。"    福禄街和桃叶巷那边,好像问夜饭就很寡淡无味,反而是穷巷子这边更闹腾,就像是一种没钱人的穷讲究,但是热闹,有人气,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年味和人味。陈平安在认识刘羡阳之前和顾璨出生之前,每年的大年三十,就会一个人在泥瓶巷宅子里,独自守夜到天明,注定不会有一个街坊邻居登门,他也不会去走门串户,一来家里就一人,好像是脱不开身,再者他不受欢迎,没谁愿意在这一天见着他,那些个愿意与陈平安亲近的老人,哪怕平日里愿意与陈平安言谈无忌,唯独在这一天,肯定    是有些忌讳的,老人们主要还是怕家里的年轻人觉得触霉头,大年三十夜的,到底不会因为一个外人,与自家人闹得不开心。    赊月听着刘羡阳娓娓道来的过往,轻声道:"隐官小时候这么可怜啊。"刘羡阳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认识我这个朋友之后,陈平安就好多了,我每次吃过年夜饭,就关了自家门,去泥瓶巷那边,陪陈平安,弄个小火炉,拿火钳拨木炭,    一起守岁。"    其实刘羡阳往往很早就呼呼大睡了,还是陈平安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炉边,坐到天亮。    赊月突然疑惑道:"那你自家就关了门,不用待客啦"    刘羡阳哈哈笑道:"穷得兜里大哥二哥不碰头,待个什么客。"    赊月倒是听懂了这句话,是刘羡阳的一个独门说法,金子是老爷,银子是大爷,两种铜钱就被称呼为大哥二哥,以前在小镇上,福禄街和桃叶巷之外的寻常百姓,一般门户里边,钱财往来,是不太用得着金银两物的。除非是那些龙窑的窑头,和一些手艺精湛的老师傅,他们的薪水    工钱,才会用银子计算。    赊月问道:"一起守岁,你们两个人能聊啥呢你不是说那会儿的隐官,是个放屁都不响的闷葫芦吗不无聊啊"    刘羡阳气笑道:"陈平安平时话是不多,可他又不是个哑巴。"    刘羡阳沉默片刻,"何况在我这边,这小子还是愿意多说几句的。"    赊月转头看了眼刘羡阳。    这家伙只有说到他那个朋友,才会格外骄傲,尤其得意。    陈平安家里的那点值钱物件,都被他在小时候典当贱卖了。确实会跟刘羡阳说些心里话,比如先把爹娘坟头修一修,祖上留下来的那几块田地,拢共也没几亩,东一块西一块的,最好也能买回来,价钱高点就高点。如果挣钱再多些,就修祖宅,还有余钱,隔壁家那栋好像打小就没人住的宅子,也要花钱买下来。其实陈平安在当窑工学徒那几年的时候,除了在顾璨身上一些个乱七八糟的开销,本来还是能攒下一些银子的,结    果都被刘羡阳借走,给祸祸掉了。这些事情,在赊月这边,刘羡阳倒是从来半点都不隐瞒。"后来泥瓶巷那边有了个拖油瓶的小鼻涕虫,陈平安就多了些笑脸,他是真把顾璨当亲弟弟看待的,也可能……是因为反正可怜不着小时候的自己了,就愈发心疼每天近在眼前的小鼻涕虫了。而且顾璨也确实打小就黏陈平安,没几个人知道,早年几乎是陈平安手把手教会顾璨说话、走路的。泥瓶巷那边,孤儿寡母的,顾璨的娘亲,那些年    为了养家糊口,又不愿意改嫁,其实平日里半点不得闲。经常就是将顾璨随手一丢,交给陈平安就不管事了。"    无法想象,一个自己都不认识几个字的少年,拿着枝丫,蹲在地上,教一个小鼻涕虫写"顾璨"两个字,是怎样的一种光景。    让旁人觉得滑稽,可又好像笑不出来。    吃苦这种事情,是唯一一个不用别人教的学问。可能唯一比吃苦更苦的事情,就是等不到一个苦尽甘来。    赊月听着这些年月不算久远的旧黄历,刘羡阳笑道:"不用觉得是些多大的事情,说来说去,相较于山上修行,可不就是些小巷子里的鸡屎狗粪,年年有,家家有。你也别觉得陈平安是因为经历了这些,才变成个闷葫芦,听泥瓶巷附近的街坊邻居说过,那家伙打小就话不多,老人们的记忆里边,说法很多,各有不同,唯一差不多的说法,就是那小子的一双眼睛,从小就很亮堂    。"    赊月默念了一遍"亮堂"这个说法,然后点头道:"是个很好的说法唉。"    刘羡阳洋洋得意道:"我这家乡老话多了去。"    赊月疑惑道:"亮堂好像不是你们小镇独有的乡语了吧"    刘羡阳笑道:"那余姑娘就当是好了。"    之后刘羡阳就开始闭眼打瞌睡。    赊月则去河边了,她就怕小镇这边也有人一样喜欢砸石头偷鸭子啊。    之后有一天,龙泉剑宗的祖师堂都搬迁了,阮邛难得回这边一趟,赊月刚好站在河边散步。    赊月试探性问道:"阮师傅,要不要吃老鸭笋干煲"    她突然腼腆一笑,既心疼自己精心饲养的那群鸭子,又难为情,"也不老哈。"    心中默默祈祷阮师傅你客气点,见外些,可千万别点这个头啊。    阮邛才记起来时路上,临近铁匠铺子这边的龙须河里边,好像多了一群欢快凫水的鸭子。    男人脸上难得有点笑意,摇摇头。    阮师傅一摇头,赊月反而就良心不安了,罢了罢了,都交给刘羡阳好去处置了,她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只等那锅热气腾腾的老鸭笋干煲端上桌,她再下筷子好了。    阮邛问道:"刘羡阳呢"    赊月眨了眨眼睛,她不好与阮师傅扯谎,那就装傻呢。    阮邛无奈道:"我找他有事。"    赊月好像临时记起来刘羡阳去哪了,说道:"不晓得唉,他只说了一句‘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就跑去小镇那边了,应该是忙正事去了吧,毕竟是个读书人嘛。"    阮邛这才遥遥看了几眼小镇,在一处街巷,有俩老娘们在挠脸扯头发。    刘羡阳就跟一拨青壮男子、屁大孩子蹲一起嗑瓜子,看热闹。    都说人一长大,故乡就小。    还说常去的地方没风景。    只是在刘羡阳这边,没这些说法。    赊月问道:"我帮忙把他喊回来"    "不用,事情不急。"阮邛摆摆手,屋檐下边搁了两张竹椅,阮邛还是去屋子里边搬了长凳出来。    赊月还是以心声提醒刘羡阳赶紧回来。    刘羡阳立即屁颠屁颠从拱桥那边小跑而回,可惜可惜,只差一点,两个婆姨就要相互撕扯衣服了。    等到刘羡阳落座后,赊月已经回了屋子。    阮邛沉默了半天,才开口说道:"刘羡阳。"    刘羡阳疑惑道:"嗯"    阮铁匠今天有点古怪啊,咋的,如此想念自己这个小弟子了以至于来这边就为了喊个名字    阮邛继续沉默起来。    刘羡阳就递过去一壶酒,    阮邛没有拒绝,接过酒壶,老男人开始喝闷酒。    刘羡阳自己没有喝酒,双手笼袖,抬起脚,两只鞋子轻轻相互磕碰。    阮邛突然说道:"如果当年我不拦着他们俩,现在会不会好点"    刘羡阳一时无言。    在这一刻,一向自认还算能说会道的刘羡阳,是真的一个字都不知道怎么讲。    阮邛喝着酒,嗓音沙哑道:"怪我。"    刘羡阳目视前方,轻声道:"师父,千万别这么说,也别这么想,真的。"    阮邛继续不言语了半天,才说道:"还有没有酒"    刘羡阳这才拎出了两壶酒,师徒两个,一人一壶。    喝酒一怕喝不够,二怕喝不醉,最怕喝酒时不觉得自己是在喝酒。    人生苦短,愁肠苦长。    陈平安的心湖中。    一座心湖平整如镜,水面上一切心相景象,日月星辰,藏书楼,坟头等,诸多种种,皆倒映其中,丝毫不差。    心境即镜。    唯有一物是额外多余出来的。    就像水面之下,在镜子的另外一面,站着一个人。    故而一旦镜面颠倒,就是名副其实的天翻地覆。    "这个人",初看就是陈平安本人,再一看,便更像是那位大骊京城、粹然神性的陈平安,如果有人与之长久凝视,却终究与前两者皆似是而非。    此人始终闭目,脸上笑容恬淡,缓缓行走在镜面上。天地间万籁寂静,无声无息,死寂若坟冢。    似乎唯有修道之士的人心,可能才是光阴长河唯一不存在的地界,又或是光阴长河在此处选择永恒静止。    金色拱桥那边。离真笑嘻嘻道:"事先声明,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幸灾乐祸了!隐官大人不选赊月那处,临时改变主意,选了居中那轮明月,是不是小有意外需不需要我帮忙出手阻拦那    拨剑修还是说连这种事情,都在先生的算计之内"    周密摇摇头,"不曾算到,实属意外。"    离真后退几步,一个蹦跳,坐在栏杆上上,双臂环胸,怔怔出神。    新天庭疆域实在太大,能聊天的又实在太少。    离真问道:"万年之前,那个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为什么由着如今的阮姐姐和李柳,打出一场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水火之争"    一直站在栏杆上的阮秀闻言转头,望向那个披甲者继任者的离真。    离真立即转移话题,"再早一些,为什么由着其他神灵造就出大地之上的人族"    神灵会追求金身不朽,以及不可自我毁灭。    周密笑着给出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真正不朽者,最感觉孤单。"    是孤单。    不太可能是孤独。因为极致的精粹神性,不允许拥有这种感知。    即使短暂拥有,也自知是假象。    远古神灵,头顶神明。    离真开始喃喃自语。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独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永恒如云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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