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马特·克洛伊松。性别男。年龄71岁。封闭的房间内,孤独的灯光照下,听不见门外律师的咆哮和呐喊,一片寂静。艾晴低头,平静的翻着眼前的资料,和桌子对面那个苍老的男人做着对比。即便是在架空机构的审讯室里,苍老的教授依旧保持着平静和矜持。哪怕在深夜传唤时来不及换上正装,但依旧坚持在衬衫外套上了一件马甲,看得出对自己的仪态和外表有着相当的要求。十指之上遍布老茧,袖口处还沾染一丝粉笔的灰尘,哪怕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依旧未曾离开学校的讲坛。口齿清晰的回答着所有的问题,不论重复多少次,依旧井井有条。对这一份罕见的风度和沉稳,询问者们在钦佩的同时,也不由得感受到一份头痛。毕竟,对方的身份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即便现在手中毫无任何的权利,但这么多年在罗马帝国大学中的耕耘已经让他获得了罗马学者奖章。不知道有多少学生已经出人头地,走上了台前。早三十年前,他就曾经是上一任皇帝的私人顾问,就连罗马的经济大臣都是他的同门师弟实在是,难缠。说起来,我曾经有幸听过您在伦敦经济文化交流会的演说。艾晴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感慨道:当时还提问过有关‘深渊贸易法案’的问题。抱歉,我没有印象了。马特教授平静的摇头,并没有接茬:不过,那确实是有关我的学术理论和研究方向的一次重要总结。如果您听过的话,应该明白,我并非是所谓的失败主义者才对。他的学术主张是倡导地狱资源的开发和深渊大群之间的稳定合作和长期贸易,并期待借此达成稳定关系。希望打破如今单调且耗费人力和物力、费时长久的殖民地模式和‘海盗一般的掠劫循环’,探求出一条新的发展道路。对此,曾经十几年前法王厅也在采纳意见的同时,有过类似的探索,只不过最后因为各种意外,不了了之即便是马特教授的不断的呼吁和恳请,也依旧未曾重启。从那之后,这位教授就心灰意懒,专注在学术之上,不再过问政事了。只是,倘若因此而断定马特·克洛伊松是一名失败主义者的话,未免过于武断。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种缓和派和交流派才是主流,况且,即便是他们的内部也从不缺乏战争狂热者,希望通过斗争和武力在地狱机构间获得更多贸易优势和地位,从而更轻易的收割地狱中的资源很遗憾,马特教授,我作为非专业者,无从评价您的学术理论和主张,也并不具备那样的能力。术业有专攻,不是么艾晴平静的将档案翻过了一页,架空机构只看嫌疑,而您身上的嫌疑无疑过于…浓厚。超过十一个失败主义者的团体里有他的门人弟子,其中有四个团体已经进行了袭击和破坏被标注为高危组织。而在马特教授诸多往来的邮件和信函之中,也不乏失败主义者的存在,即便内容只是日常的问候或者是学术上的沟通交流。就在两天之前,他早些年的几位同事和友人更是联合在一起,公开发表了‘现境崩溃的主张,矛头直指统辖局。或者说,整个天文会…一如今的现境必须做出变革,取消如此庞然大物的编制,否则的话,恐怕将因为天文会的存在而沦落深渊。我并不认可这样的说法。马特摇头:同时,我也从来没有赞同过那些人的主张…诚然,我们之间有过沟通和交流,但也只是学术之上交流,并不涉及政治观点。在我的学生里,有些人行差踏错,走错了路,我这个做老师的或许也有责任,对此,我痛心疾首,可我难道还能去操控别人的思想么能啊,当然可以。艾晴断然的回答,操纵别人的思维,听上去不容易,但实际上简单的要命,只要信任、崇敬、引导,或者谎言,就足够了。当然再加以强迫行为和封闭环境效果或许会更好,但那就落了下乘了,就比方说,现在一她停顿了一下,不顾马特想要说话的样子,微微提高了声音:假如我不打断你的话,你会跟我说,调查需要依据,不要信口开河。是我操控了你吗,马特教授。马特欲言又止,看着她,深呼吸,压抑着不快。但终究,没有说话。你只需要配合调查就好了,马特教授。你是否有嫌疑,是否有罪,是否要担任责任,不是取决于你是不是作为老师,而是取决于我。艾晴面无表情的端起咖啡杯,将最后一点冷掉的咖啡喝完:请简略描述一下3日上午十点四十分,您和吕松先生之间的会谈。马特沉默片刻,再度开口说话。回答着她的问题。毫无保留。一直到两个小时后,艾晴停下了问话,沉默,仿佛倾听着耳机中传来的声音,微微点头,将手中的文档合上了。恭喜你,教授,我们并没有找到任何你煽动暴乱和破坏的证据和罪过,你或许是清白的。短暂的寂静里,马特仿佛筋疲力尽一样,靠在了椅子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可紧接着,他听见了桌子对面的声音。但同时也很遗憾的告诉你,架空机构办事儿有时候真的不需要证据,只要怀疑。艾晴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告诉他:以及,在十分钟前正式颁布的缄默条款里规定,如您这样造成三级思想灾害的嫌疑人,必须接受更进一步的源质审查——尖锐的声音响起。桌腿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扩散。这是一场可鄙的迫害!在桌子后面,疲惫的教授瞪大了眼睛,再无法克制愤怒,起身怒喝:你们这帮麦肯锡主义者!不论您是否相信,我对您个人并无任何意见。但工作就是工作。艾晴的动作不停,在印着天文会徽记的调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调转,递了过去:我衷心的希望这是一场误会,但遗憾的是,或许这已经并不是了。马特死死的捏着笔,没有说话。大门被打开了,两名穿着制服的人员等在了门外,神情平静。他们的胸前名牌上带着医疗工作者徽章,只是在徽章之下多两道黑色的点缀,便令原本和蔼可亲的气质变得阴森诡异起来。伦敦塔疗养院,天文会在现境所开设的精神诊疗中心,可本质上是对一切涉嫌凝固的嫌疑人的审查机构。有一条专门的轨道为他们铺设而成,还有一辆武装森严的火车二十四小时待命。那漆黑的色彩过于令人不安,以至于边境伦敦一度盛行着有关乌鸦特快的深夜怪谈。到最后,马特教授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保持着仅有的风度,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跟着工作人员离去了。没有再回头。只是那背影略微的有些疲惫和佝偻。在耳机里,进行笔录的助理有些头痛的感慨:之前已经有好几个机构打电话过来专门问过了。这结果报上去的话,可能会很麻烦啊。有没有结果,都会麻烦。艾晴捏着空空荡荡的杯子,毫不在意。如果无法证实马特教授是失败主义者的话,那么艾晴必然要面对相对的后果。可即便能够通过源质审查证实,那又如何呢没有直接证据,只凭着思想入罪这又是哪门子道理没有结果会麻烦,有结果会更麻烦。不论他清白与否,艾晴在决策室那里恐怕都很难讨得了好—一恐怕先导会的智能将这个麻烦丢给她的时候,便已经早有预见了吧没有人会喜欢不受限制的内部监察者,就好像没人喜欢大清洗一样。罗马的墨丘利机关和俄联的信理部,两个部门在失去制衡之后会闹出的麻烦,历史上已经数不胜数。再这么下去的话,整个架空机构都可能因此而变得被动起来。不过,刚刚那个人,是故意的来着。在频道里,一个自始至终都沉默着的声音响起。就在单向玻璃的另一头,办公椅子,吃冰淇淋的新晋缄默者叼着勺子,平静的述说着自己的观察结果:那些学生的思维倾向,是他故意引导的,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任何和失败主义有关的话就像是语言会干涉人的思维一样,理论也会,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作为教授和老师的才能倒是很厉害。傅依轻叹: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任何的动摇,可能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是为了现境,为了真正的未来吧助理沉默。而傅依,搅动着杯子里渐渐溶解的冰淇淋,把里面的果仁挑出来,最后提醒:还有,他可能已经想死了。你们要看紧他一点。顺便找一找,他有没有留下什么遗书…这种类型的学者,是会为了自己的理论和观念不惜付出生命的。门外,有匆忙脚步声响起。真麻烦啊。艾晴轻叹,揉着鼻梁,将馬特的報告丢到旁邊去。不会思考却喋喋不休的人固然讨厌,可更为可恶的,就是这种凭借自己几分聪明而洋洋得意的去煽动其他人的家伙。前者无知尚且无辜,后者有智且有害一简直,令人作呕。好了,其他人先去休息吧,今天就到这里。她起身,看了一眼手表,就在正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听见了手机的震动,屏幕上弹出邮件。来自架空机构的情报,又一起针对常青藤联盟的恐怖袭击,两位教授和十六名学生当场遇害,袭击者引弹自杀…就像是按下了连锁的开关一样。接连不断的提醒从邮箱之中浮现,宛如狂潮。那都是来自各处袭击的警报和来自不同组织的犯罪预告…她沉默了片刻,关上了屏幕。要加班了助理忽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惨叫:不要啊,我和男朋友的三周年晚餐没关系,你们可以过四周年,我相信你们,情比金坚。艾晴体贴的安慰了一句,转身走向了会议室。那样平静的神情一如既往,并未曾因为越发严重的现状有所动摇。恰恰相反,在她看来,这或许是自己终于渐渐触动了病灶的表现。即便是对马特的处治和安排,她也不认为有任何不妥。倘若投降主义是一种传染病的话,如马特这样的人无疑是最大的传染源,放任不管才是真的有问题。只是……他又是在什么地方被传染的呢在漫长又繁忙的调查中,她面前的网络已经越发的庞大,千丝万缕,仿佛笼罩了整个现境。可究其源头,却无处可寻。仿佛消失了一般。可总有一些若隐若现的线在黑暗中飘荡。来自于她的身后……天文会啊。艾晴无声的呢喃着,推开了眼前的门。无休止的工作,再度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