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股大股的水浪冲击着船身,使得那黑船乱摇乱晃,再加上众人的极力挣扎逃蹿,像是当即就要翻转一般。 宋长青还维持着往着狠冲的姿势,可等到他即将冲到那爬出的阴尸面前的时候,却发现阴尸已经化为粉沫飘散。 他冲击的力量太猛,自己也控制不住,‘咚’的一声狠狠撞上了船舱门。 那结实的木门受到这一撞击,发出‘咔嚓’的碎裂响声。 船身再度激烈晃荡,拍打着水波,再加上船内涌入的水流‘哗哗’的声响,将骇得魂飞九天的老道士的意识终于拉了回来。 "你——" 阴尸已经消散,原本弥漫整艘船的阴气已经褪开,危机已经解除,老道士的手却还按在腰侧,以一种惊骇莫名的眼神盯着宋青小看。 她还站在原地,手中抓了一大把像是头发一丝的黑丝。 这些东西凌乱混杂,恍惚一看,仿佛是从人的头上剪下来的,已经被揉得七零八落的发丝一般。 "这些黑色的丝线,与我们在车上的时候,从赶车人、吴婶眼中扯出来的丝线一样吧" 宋青小仿佛没有看到老道士的眼神般,缓缓出声说道。 ‘呼啸’的江风从船上刮过,拂起她的发丝和衣裙,却无法撼动她的身体。 她低垂着头,那神色从容而自若,平静且淡定,却带着一种令老道士有些不知所措的陌生。 他的嘴唇动了动,目光之中闪过惊疑、不安,最终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化为巨大的恐惧。 "青,青小——"老道士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忐忑,像是想要伸手来拉她,却又碍于内心的某种束缚,举起的手掌在还没碰到她手腕的刹那,便僵在了半空里。 但仅只是僵顿了片刻功夫,老道士便将眼中的惶恐压了下去,化为坚毅。 他的手搭了上来,将宋青小的手腕牢牢抓紧。 掌心下的手腕血脉在轻轻的跳动,那皮肤微冰,但并不是令人胆颤心惊的寒意。 老道士几乎是不自觉的松了一大口气,但正因为这一口气喘得太急,令他不由自由的急咳出声。 "咳咳咳——" 咳声牵动了他的伤势,让他又感觉喉间一甜,有一股血涌进口腔,被他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咳咳——咳——" 这一强行吞血,使得他咳得更急,身体也被带得抖动,但他却将宋青小抓得很紧,像是深怕手一松便会丢失。 宋青小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腕上,老道士的手背干瘦,青筋格外分明。 虽说因为受伤而显得冰凉,可却仍带给人一种无言的安心——令她想到了他先前意欲自爆的举止。 "为什么呢" 她有些不解,但更多的却是对这一种情感的陌生。 "师傅!" 宋长青晕头转向间,听到老道士的咳嗽,跌跌撞撞的往两人方向迈了过来: "你没事吧" "咳,咳——没——没事。" 老道士为免他担忧,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勉强答应了他一声。 而此时船舱上其他的人也终于缓过了神来,想到先前的那一幕,还心有余悸: "刚刚,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宋长青努力甩了甩脑袋,竭力想令自己清醒一些,听闻其他人的话,他像是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般,怒道: "有个老婆子,鬼鬼祟祟——" 他说到这里,转头去找那拿罐子的老婆子。 只见一个抖得厉害的矮胖妇人正哆哆嗦嗦的往人多的地方爬,他一看此人,便气得眼珠通红,大步往前,一把抓住她衣领,将她揪了起来: "就是她!" "哎呀,杀人啦!" 那老婆子亲眼见到先前阴尸出没,早就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冷不妨被这一抓,直吓得两眼发直,口吐白沫间,身体抽搐着像是下一刻就要晕死过去。 "好了长青。"老道士一听到老婆子惨叫,不由捂着胸口喘了口气: "放了她吧。" "师傅——" 宋长青想起先前的事,还十分气愤: "这老婆子拿已经腐坏的黑狗血泼洒了您的法剑……" 他目光一转,落到了地面之上,那里还摆了一个空罐子,他伸腿踢了一下,罐子‘哐哐’的滚个不停: "罐子还在那里。" "她也只是受人驱使。" 老道士受了伤,声音沙哑,说话时都显得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 他这模样看得宋长青既是气愤,又是担忧,又怕宋青小扶他不住,忍着怒火将那婆子如烂泥般的身体一扔,扯了扯包裹上前扶他,还有些委屈: "可是师傅,就因为她的举动,使得您的法器被污,导致道法失灵,让怨灵、阴鬼入侵,险些害死了我们一船人——" 其他人一听这话,顿时都回忆起了先前发生的事。 一想到大家先前险些死于阴尸之手,不由都跟宋长青一样又气又恨: "对!想起来了。" "都是沈家那婆娘惹的事——" "好端端的说这个邪那个邪的,我看她才中了邪!" "如果不是这老婆子搞事,毁坏了老道长的法器,我们怎么可能会被,被,被——" 说话的人一连张了几次口,但每次一想到先前看到的从船底爬出来的阴尸,便恐惧万分,最终连‘鬼’字都不敢说出口,含糊道: "——被袭击" "就是!"大家纷纷点头,转而吹捧老道士道: "道长真仍神人,法剑没被玷污的时候,一路平安也没见出什么大事。" 众人越说越气,想到险些死于非命,有人咬着牙恨声道: "我看她说这个有问题、那个有问题的,却全不提自己,他们一家都像是排挤老道士,仿佛深怕有个老神仙跟我们同行,我怀疑这姓沈一家也是为虎作伥,怕不是遭了冤鬼附身,要来害我们!" "嘶——" "……"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那被吴宝才抱在怀中的小孩受到这气氛影响,不由又开始啼哭出声。 "有可能。" 大家反应过来,都忙不迭的要爬离那老婆子远些。 "他们最先上船,我们后到的都是听他们摆布已——" "滚开——" 众人嫌弃的拿脚去踹那婆子,那婆子将身体缩成了一团,任人‘砰砰’踹打,也不敢独身一人。 "冤枉啊……"她以手抱头,哭天抢地: "各位好汉饶命,道长说得对,我也只是听命于人。" 众人踹了几脚,她厚着脸皮不肯独身一人,大家打了一阵,那船身被震得左右晃动,舱内江水泼洒了众人身体。 船舱内的人踹打了她一顿出了口气后,又问: "那沈家夫妇呢" 有人提到这沈家人了,吴妮儿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 "我们出舱的时候,他们就留在舱内……" 可能这一家人早打了鬼主意,所以在众人出舱的时候特意留了下来。 只是后来意外发生,阴尸出现,将大家骇得不轻,自然也没有人再关注沈家的夫妻两人。 这会儿吴妮儿提到这家人还在舱中的时候,老道士道了一声: "不好——" 他说到这里,急着想要转身。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他望着船舱的方向,一脸忌惮之意。 经过先前阴尸爬船一事,江面的雾更浓了许多,光线也比之前更昏暗了些。 船舱内漆黑一片,半点儿光影都看不到,像是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破损的船舱门形同一个怪物张开的大嘴,里面黑漆漆的,又静得有些瘮人。 沈家的这妇人嘴有多刁,从她之前跟老道士吵架便可见一斑。 可奇怪的是,从船出事到这会儿事态平息,众人踹打她的老仆,她离得又不远,若没有出事,不可能到这会儿既不呼救也不骂人的。 想想阴尸出现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那爬出来的阴尸吸引,根本没人关注舱内。 这会儿舱内悄无动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莫非,莫非出事了" 有人战战兢兢的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话,船舱内也没有传来半点儿动静。 "沈家大哥" 吴家大叔对着黑黝黝的船舱内喊了一声:"沈家嫂子——"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声音像是传入了一个空旷至极的地方,甚至传来了淡淡的回音。 大家的表情更忐忑了,喊话的吴家大叔蹬着腿往船舷的边上缩,一脸的恐惧。 "怕是出了大事……" 一个同为沈庄的人颤抖着猜了一句,那最初乘牛车的一个妇人就‘呸’了一声: "报应而已。" 悬挂于船舱上的法器原本应该是大家保命的利器,可那沈家庄的妇人偏不信邪,拿了黑狗血将其玷污,引来了危机不说,还要了自己的性命。 老道士也觉得不对头。 可他受伤不轻,强行想要驱除煞气,却最终引出了阴鬼,导致阴煞反噬的力量重伤了他,令他此时实力大打折扣。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感应得到此时船舱内不大对劲儿。 船舱内的阴气重得吓人,甚至那些阴气化为黑色的大雾,像是被困在了船舱之内。 在如此浓重的阴气之中,就算有人活着,也会受到影响。 更何况他神识扫荡之下,压根儿感觉不到里面有活人的气息。 "我去看看。" 老道士性情正直,人命关天,他并没有将先前与妇人的几句争执放在眼里。 "师傅——" 宋长青有些犹豫,话语之中带了些劝阻之意,他听了出来,转头瞪着大徒弟: "里面还有孩子!" 这话一说出口,宋长青立马妥协: "我进去看看。" "对啊,道长。"其他人先是被这两师徒的争执吓了一跳,缓过神来之后就忙不迭的劝道: "您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老道士受了伤,之前吐血的那一幕映在众人脑海中,深怕他进舱之后出事。 "您年事已高,不如歇息一下,高足年轻力壮,有他代劳,何必您亲自出马呢" 老道士自己要去救人的时候倒是眼都不眨,可此时一旦提到让徒弟代劳,他就一口否决: "那怎么行" 宋长青无论修为、经验都远不如他,更何况他已经猜到船舱内的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不过是怜悯那几岁小女娃受到父母连累,才想要冒险进舱而已。 但此时明知前方埋藏着危机,他又哪里愿意让宋长青去涉险。 两人争执不下,宋长青死死抓着老道士不放手。 以他实力,若是未受伤的时候,自然轻易便能将宋长青弹开,可这会儿他受了重伤,被大徒弟牢牢抓住,竟然根本甩脱不得。 "以符纸探路吧。" 正当两人争闹不休的时候,宋青小已经以神识将船舱之内的情景尽收识海内,说话的时候弯了弯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一语点醒梦中人。 老道士顿时反应过来,这个时候未必要亲自前进。 船舱并不大,此时只是受阴气所迷,难以看清。 只要以一张符纸将这阴气迷障破开,点亮船舱,自然能将舱内的情况看得分明。 想到这里,老道士一拍自己的脑袋,忙道: "看我这记性!" 符纸虽说已经越发稀少,更显珍贵,可始终比不上人的性命。 他一摸腰侧,拿出一张黄符置于掌中,另一只手并食指、中指,飞快的念着咒语在纸上画形,最终将其折为一只千纸鹤,对着它吹了口气: "去。" 话音一落间,只见那纸鹤摇了摇双翅,竟缓缓飞起。 这神奇的一幕看得围观的人皆感叹服不已,须臾功夫间,纸鹤飞入了船舱之中,消失了踪迹。 舱内黑气翻涌,老道士正欲开口,下一瞬间,他的表情一变: "不好——" 他放出的那只纸鹤系了他一丝神识,与他心神相连,可在飞入舱内的刹那,这一丝神识便被强行掐断,再难感应。 那纸鹤以符折成,既有道家秘法,又叠加了他的术诀,就算是在阴气之中也不至于如此快便被毁。 老道士话音一落,就听到船舱内传来两声沉沉的轻咳声。 "干……什么" 一道阴冷的女声从舱内传了出来,是先前那与老道士争吵的妇人声音。 可不知为何,这会儿她的语调平淡,像是半点儿不带情绪,夹杂着一种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阴冷。 "沈,沈家嫂子吗"吴婶与自己的丈夫相对望了一眼,同为沈庄的人,她也听出了妇人的声音,可这声音好像又与她印象之中有了些细微的区别,令她难以区分。 她问话的时候,船舱内沉默了片刻。 这一片刻功夫,吴婶只觉得有一股阴寒从自己的脊椎升起,蔓延至她周身。 鸡皮疙瘩顺沿着背脊爬了出来,刺激着寒毛倒立。 "不是我,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