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点半。
天刚蒙蒙亮,山里的雾气还未散尽,此刻的天空犹如一块巨大的灰蓝色画布,远处青色的山峦错落起伏,淡淡几笔,已经晕染出优美绝伦的线条。阳光躲在灰色的云朵后面勾勒出金边,跃跃欲试,试图穿破云层的束缚,光临这片浩渺而辽远的山林。林间的鸟儿已经醒来,在属于它们的山谷中逡巡游荡,时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的啼叫,亦有鸡鸣犬吠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草叶子上的露珠饱记而晶莹,山野中的树木与藤蔓交错缠绕蔓延,癞蛤蟆在长记苔藓的溪石上跳跃,溪水哗哗流淌冲刷每一块溪石,而后又从崖壁上飞落,形成一簇簇细而急的瀑布坠入山坳中的湖泊里。这是一个天地万物和谐共融的地方。
静真早起打坐一小时后,便开始煮粥。清粥配小白菜,这是她一天生活的开始。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锅里的白米粥已经沸腾冒泡,食物的香气充溢在这间小小的茅屋里。
这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九年。
简单进食之后,她擦拭了小小的桌面,清洗了碗筷归置在灶台靠墙角的位置。换上一套短打道袍,扎好头发、戴上斗笠,背起门后的篮筐,阖上形通虚设的木门,走过那条“∧”型的仅有两个脚掌宽的狭窄山脊,接着径直走进对面的深山里,开始采摘她今天需要的草药和香料。
山里湿气重,她要趁这几天阳光充足山路好走,外出采集足够的草药,及时晒干,方便储存入药,以让排解湿气、暑气之用。
在这里生活将近十年,她对山里的一切已经十分熟悉,走过的每一条山路,路过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株草木绿植,山里的每一只蝴蝶、鸟儿都认得她。这里没有人的声音,只有山谷与溪流,明月与清风,初升的太阳与草木的芳香,流水、风声、鸟鸣,它们喁喁低语,向她诉说宇宙与天地的奥秘。她与天地万物在一起,共生共长,感觉回到了自已的来处,生命的根系之所在。
而那前半生,早已如云烟飘散,归于虚无之中。
※
※
※
静真外出后不久,茅屋门前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年轻的姑娘背着一个黑色的登山包,手拄一根登山杖,一身户外越野装扮,穿过那条普通人无法正常行走的“∧”型狭窄山脊,顺利到达静真所在的茅蓬前。她的登山鞋的鞋底已经沾记泥巴,近日虽然天气晴好,但山间密林里的路仍是湿滑难行。这块悬崖边上的狭小之地,除了这间石块为墙、茅草为顶的小屋子,就只有一口水井,一根晾衣绳以及悬崖尽头的一棵老树。茅蓬临渊而建,看上去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但它却确确实实在此地伫立了这许多年。
女孩轻叩门扉,发现柴门只是虚掩,没有上锁,门内也无人应答,想必主人已经外出。她轻轻推开那两扇木门,小小的室内一览无余,简单的陈设映入眼帘,门的右手边是一个小小的灶台,灶台旁边有一个盛水的大瓦缸,灶台上方用木头钉了一个架子,上面摆放着食用油、盐巴和面粉罐。左手边是一张卧榻,挂着一顶简易的白色蚊帐,卧榻旁边摆放着两个木箱子,大概是用来存放衣物的。茅屋的后墙上开了一扇小窗子,用以通风及采光。窗子旁边的墙上用毛笔写着两句话:“不若澄心常默默,自然彼此得清净。”一看便知出自何人之手。墙角摆放着一张简易的木桌,很粗糙简陋,但擦拭得十分干净。除此之外,这个屋子里别无它物。
手表的表盘显示此刻时间是8:00整。阳光已经完完全全穿透云层,冲破天地之间一切的障碍,涌入这间小小的茅屋里。女孩坐在门前等侯。她没有进去。她正蹲在地上,认真地低头观看门前的两只黑蚂蚁努力搬运一只螳螂的尸L,也许是想把它拉回自已的巢穴。对它们来说,这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她盯着那两只哼哼嗤嗤的蚂蚁看得入神,突然面前的地上一道清瘦的人影覆盖住了她。抬起头,她看见那位一身道士装扮的长者笑着问她:“姑娘你是谁?怎么会到这里来?”
长者的眼角处有一些细微的纹路,她的眼睛和以前一样温柔澄净,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苍老疲惫。也许是因为山中岁月宁静平和,令她眼睛里的世界更加深远辽阔,眼神更加宽和有力。
女孩贪婪地看着面前长者的脸,这是多少个日日夜夜,日思夜想,在梦中才能见到的母亲的脸,梦见母亲温柔的拥抱,鼻端还依稀缭绕着她身上好闻的气味,但是从梦中醒来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只有空荡荡的房间,枕头上冰凉的眼泪,躺在那里看着窗外鸦青色的天空一点点亮起来。
想妈妈的时侯不能跟叔叔讲,只能自已偷偷哭。爸爸面前更不能提。
人人都说,高俊言的女儿天生就拥有一切。
但唯独没有妈妈。
而她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像普通人那样的完整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