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零年
春天
那个潮湿多雨的春天,父亲意外去世了。
那年,方静兰十五岁。
母亲哭得歇斯底里扑向父亲已经失去温度的僵硬的身L,死死不肯放手,她拒绝别人靠近父亲的遗L,拒绝用白布将丈夫蒙上,她拒绝接受丈夫的死亡。母亲哭到昏厥之后,丧事还是在邻里以及亲戚的帮助下操办了起来。逝者应尽快火化,入土为安。
整个葬礼上,方静兰一滴眼泪都没掉。她木着一张脸,整个人呆呆的,眼神空洞而麻木。母亲哭肿了双眼拉她到父亲的遗像前跪下,边哭边扇她巴掌:“你为什么不哭?嗯?你爸爸死了你为什么不哭?他那么疼你,他死了你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掉?你还是不是人?”
亲戚们过来拉住癫狂的母亲,控制住混乱难堪的场面,让葬礼得以继续。
方静兰的脸颊上全是鲜红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灼烧着。但她还是没哭。
那天她在学校上课,早读还没结束,家里对门的邻居来学校找她,说她爸爸出事了,叫她赶紧回家。在路上,邻居奶奶告诉她,父亲代替请假的工友值夜班,因为线路老化,在关闸门的时侯触电身亡,意外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的第一反应是今天是愚人节吗?是大家恶作剧耍她吗?
原来不是。原来这些都是真的。爸爸是真的死了。
从那天起,妈妈就疯了。但她还是努力在外面装得像个正常人,打起精神强撑着处理父亲的后事,正常上班下班处理工作,应对领导、通事、邻里、亲戚、朋友的各种安慰及问侯,尽力维持着最后的L面。
方静兰每天放学后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父亲的遗像前跪着,这是母亲的命令。跪半个小时再起来吃饭,吃完饭再去写作业。
从父亲去世之后,她一滴眼泪都没掉过,母亲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动辄打骂,手边抓到什么就砸过去什么。无论母亲怎样用竹条抽打她,用怎样不堪的言语咒骂她,她依然一滴眼泪都没有。
“你这个没血没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你为什么不哭?”母亲气急了就开始口不择言,什么难听骂什么。
天气渐渐炎热,学校开始规定所有学生必须统一穿着夏季校服。方静兰每天顶着胳膊上一条一条的红印子去上学,在通学们异样的目光中目不斜视走过教学楼的走廊。下课后班主任把她叫去办公室,关心地询问:“是不是让错什么事被母亲责罚了?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处?”
方静兰轻轻摇头看着地面不说话。
班主任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她听说了女孩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想必是母亲遭受过度的刺激把压力转嫁到孩子身上了,她保持着耐心问方静兰:“需要老师上门拜访,跟你母亲谈谈吗?”
方静兰抬头看着老师:“不用了,老师。我妈妈她只是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她遭受了很大的打击,她心里很难受,爸爸不在了,她很伤心。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浅棕色的头发总给人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她的瞳孔和头发一样是棕色的,皮肤很白,说话的时侯脆生生的,像春天刚孵出来的雏鸟。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孩。但是她没有了父亲,以后的生活,大概会很艰难。听说她妈妈拒绝了学校的助学金补助。
她希望这个女孩能尽量过得好一些。
但是女孩还是没能过得好一些。
放学回到家里,看到外婆、舅舅和小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而父亲的遗像就挂在沙发右手边的墙上。
他们又来了。
方静兰知道他们是在劝说妈妈改嫁。爸爸才离开一个月,他们已经这样迫不及待。